珀莉闭着眼，集中精神去感受另一边的状况，借助那只与她精神相系的法杖，便是透过浓浓的黑雾，她也能稍微感觉到科林身边发生的事。
分出一缕魔力，跨越数不清的城池、山川、森林，点亮了科林胸口的法杖，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。一秒之后，汹涌澎湃的光炸响在脑内。
她舔了舔嘴唇，为接下来的冒险而感到兴奋：「就是...现在！」
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，只等科林在那儿为她劈开空间，她就能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找到落脚的地点。
一点点的光便足够，更何况，现在那儿弥漫的光，甚至足够将西蒂尔的气势都压下一瞬间。
如儿时一般细白柔嫩的手指探出袖口，却不再如那时一样无力。从食指开始一根根收拢，虚虚握住空气，也抓住来自她的法杖的一丝微妙的联系，酝酿好的咒语流畅地倾吐而出。
『以我珀莉·休利特之名，命令你——』
「！」念咒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珀莉注视着自己抬在半空的手臂，前一秒还什么都没有，此刻，上头却明明白白地搁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手。看起来是只男人的手，抓住她的力道不大，只不过刚刚好能阻止她的法术。
珀莉的动作停顿了片刻，便又变得自然起来。
她伸出另一只手，浑若无事地整了整被抓皱的袖子。「对淑女这么粗暴，可是缺乏教养的行为呢。」眼神不被察觉地向上飘，——过长的下摆遮住了脚，宽松的款式有些像法师袍，腰部却悬着一看便知道是剑的东西，况且，这件衣服的设计未免也太繁复了些吧？
质地不同的名贵面料，层层叠叠地塑出庄重肃穆之感，间或点缀着金属与宝石，严肃之余更添一份灵动。她从没见过谁穿着装饰物如此之多，设计如此复杂的衣物出门的。
唯二的两个例外，一是庆典时对民众发表演讲的她父王，二是刚刚才与之分别的魔王陛下。
「想看便直看吧。何必要畏畏缩缩？」
衣物因为宽松而看不出性别，听声音，倒确凿是位男性。明显是久居上位才沉淀的出的，低沉而隐含威严的嗓音。
珀莉从善如流地抬头，对眼中的好奇半点也不掩饰。
「嗯，让我猜猜，您是......」
她仔细地观察着对面的男子，对方也便沉静地站着，任她看来看去，只是始终拽着她的右臂，让她没有办法重新施法。
略去不合时宜的正装不谈，单看脸还颇是赏心悦目。珀莉在心中评价。只是表情有些缺乏，如果能别将嘴唇抿得那么紧，脸绷得那么一本正经，魅力会上升很多。
男子静静地待了一会，才问：「看够了？」
珀莉放弃似的叹了口气：「外表的话，是已经看够了。」
只是，关于他的内在，她却完全看不透。
是人类？魔兽？还是干脆是个魔族？
从男子那儿散发出的气势十分强大，却偏偏就是无法让她断定，对方到底是属于什么种族。
「你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份。」男子以笃定的口吻说道。
珀莉微微一笑，以同样的，贵族式的矜持回道：「那，我想您大概也不会愿意告诉我，您阻止我的理由？」
男子微抬起眼，水蓝色的光华自他狭长的双目里一闪而过，有一瞬间，珀莉几乎想后退避开他的视线——现在她倒是能确定他绝不是人类了，那种毫无温度的眼眸，根本是只在神话和史诗里才会出现的东西，便是现任的圣女，看起来也要比他具人气的多。
「不要妄图干涉命运的轨迹。」
预言家装神弄鬼的台词，由他一字字念来，无端添了几分严肃意味。珀莉仍在猜测他身份的身后，他顿了顿，已接着唤道：「休利特的遗民。」
珀莉微微睁大了眼睛：「呃，您知道我？」
她的银发紫眸的确是再明显不过的特征。可是，『遗民』这个称呼又是怎么回事？
对方却不再想谈这个话题，只淡淡说：「你不需要干涉那边的事态。与其操不必要的心，还不如先把身边事处理好。」
「您是掌握着什么预言吗？」珀莉试探地问。没缘由地降临在她面前，阻止她的传送，再对她说上一番命运不命运的话，男子的一切表现，都昭示着他手中有什么珀莉不知道的信息。
男子第二次地避而不答，转过身去，闲闲扫视身周环境。保留着古老建筑风格，恢弘大气而不失优雅的楼阁，被巨力撞击而从屋顶处折断，鲜妍的血色一路铺开，环绕着楼的废墟，妖娆盛放，形如花朵。此刻，他和珀莉便正站在一片花瓣的尖端上。
处在一片破落血海之中，他的姿态仍如在庭院赏花一样安然，语气也还是平平淡淡：「英灵殿，是这么叫吧？看到自家安放英灵的地方，被毁坏得如此彻底，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？」
「...」珀莉的目光暗了暗。
依循着若伊那块通讯晶石留下的线索，直追到目的地来，原以为会和抓她的那些休利特撞到一块儿，好好打上一架，结果却——
「我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了。」而且，告诉她这件事的圣女，还明白地说出了凶手的名字。
珀莉笑了笑：「也许是我自己干的，也说不定。」
男子看了她一会，摇摇头：「你的笑话不好笑。」
趁着珀莉还在为他忽如其来的幽默感发呆，他已施施然走进了建筑物残骸中。恣意舒展的花瓣倏然绷直，就着躺卧在地上的姿势扭曲起来，朝着中心位置收拢，像要扼死一切胆敢入侵的外来者。
男子眉都没皱一下，甚至也没有停下脚步，抬起的左脚略微停顿了半秒，重重磕上地面，一阵无声的波动后，血构筑的花发出凄厉的尖啸，无数亡魂临死前的呼喊夹杂一处，浓重的怨气冲天而起。
珀莉的眉毛反而绞起来。
献祭魔法？
用着疑问句，她的答案却是肯定。
曾有谁在这儿用了规模浩大的献祭魔法，将那时呆在休利特族内的所有生灵，统统献祭了。被剥夺了力量的怨灵受到英灵殿的安抚气息吸引，逐渐以那栋楼为中心，旋成硕大的血之花。
「我可用不来这么高级的献祭魔法啊...」她喃喃了一句，声音极小，却还是被即将踏进英灵殿的男子捕捉到。他似乎是笑了一下，又似乎没有：「能完成这种程度的献祭的魔法师，世上从来就只有一个。」
然后，不等珀莉回应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废墟下的阴翳里。
「我没听说过...英灵殿里还有这样的地方。」珀莉讶异地环顾四周。她从小便在休利特的领地里乱晃，凭着对魔法的敏锐感知，几乎走遍了每一条密道，对英灵殿里的玄虚竟也毫不知情。
每年族中举行祭礼，和其他的休利特一样，她都要独自走进这里，和英灵们一同度过死寂的一个夜晚。却从没发现，在离她如此之近的地方，存在着偌大的一个密室。
「你以为，只有王宫的人才会闲着没事玩献祭吗？」
男子带着冰冷的笑意，讥嘲地说。也不见他做什么，昏暗的环境刹那大亮，较之英灵殿本身犹且不遑多让的地下空间，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。空气的流动变得爽利，飘来的气味，却并不那么令人愉快。
珀莉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。旋即咬住下唇，克制住环抱双手为自己取暖的冲动。
好痛...
好痛好痛好痛...
深深铭刻在她灵魂的疼痛，仿佛又鲜明起来。
记忆中的那个，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吸走某个女孩的生命，再将泛着血的恶臭的魔力强硬地注入她身体的魔法阵，再真实不过地刻在她眼前的地面上。
蛇行一般优美流畅的纹路，宛如最高艺术品的对称性花纹，以及，比最稠的鲜血还更鲜艳，也更让她反胃的赤红的色彩。
除了规模大上很多外，简直一模一样——这种情况，是不是该叫做噩梦重演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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